化雪

文/曾佩

我仍然相信，那个冬天的雪是有灵性的，因为它曾让两个同样冰冷的灵魂彼此靠近。

苍白的天地，无暇的灵魂承载着两行孤单的轮胎印，一路向北漫开。我时常在想，如果那个时候，在寂静的车厢里，我也许只要坐在他身边，对他说一声“早上好”，那张安静秀气的脸便会有微笑，或许故事也不会是这个结局。然而没有，于是那个背影成了残缺抱憾的回忆。

从飘雪到春初，小城。

这样的日出可能是小城唯一的奢侈品，可惜却没有人留意。东方墨蓝色的天空开始被绛红浸透。太阳是暖红的，光看着就让人感觉很温暖。小城很小，从家到学校只有一班公交车，从城市的一侧到另一侧只需要半小时。我每天都坐同一班车去上学。售票员微笑着看了月票，我也会报之一个淡淡的微笑。车很旧，走在上面会吱呀吱呀作响，每当走上车我总会“漫不经心”地向右侧一瞥，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每天坐的位置，带着微笑。

他就坐在上车第四步的窗边，小城人不多，所以他几乎总是坐在那里。小城的清晨很冷，车窗上冻了一层薄薄的冰。氤氲的水气缓缓下落，然后在某个界限倏然消失。

透过玻璃的微弱晨光把他的剪影投在车内的地面上。瘦削，有些飘摇，像童话里的场景。车窗倒影里男孩的头发遮住了前额，静静地看着窗外。这一刻是安静的，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。只有在这个时候，我才能放肆地看着那个背影，无可名状的悲伤同样放肆地将我淹没。他不会知道我的注视，身前身后，相隔甚远，一切无从知晓。

汽车在满是冰雪的路上缓缓前行，太阳也终于摆脱了地平线，玻璃还是冷的，小城熟悉的景物缓缓倒退，最后消失在一片苍白。

我不相信命运，不祥的预感告诉我，不会开始，没有结局。这如同上天赐与失明者光明的一个妙不可言的嘲弄。是的，公交车毫无征召地停了，驾驶员歉意地解释这样的事很少发生，乘客只能下车步行。他什么也没说地起身向外走去，门打开的时候外面的雪花飘了进来，是冬天的味道。

也许要发生什么，这不是预感，是梦境。街边的杨树落光了叶子，土棕色的树皮在雪地里显得很突兀，道路无尽地向天边蔓延，他一直没有回头，但或许早已知晓了我的脚步，会不会也早已知道我的注视。梦境太精致，太脆弱，主角太沉默，但谁都不能怪谁。

他走得很慢，侧面沉静忧郁。四周无人，我或许应该走上前去说喜欢他，然后很勇敢地凝视、等待。人影开始模糊，那个背影挺拔而坚定，在飘雪的清晨小小的如同指引的灯塔，雪下得很厚，一步一个脚印，白色的地面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响声，他依旧在视线里，四周孤寂无人。就这样默默跟在他身后，天地间仿佛只有我和他在这雪天里缓缓前行，他是我的指引、我的向往、我的信仰。

南瓜车在指针指向十二点时倏然消失，灰姑娘到了一定时间就被打回原型，童话梦境猛地结束了，学校大门出现在眼前，什么都不会发生，什么都没有发生，他的一切就要消失在街道的转角。光线缓缓破开云层，划向地表，早晨美丽得太残酷，我是如此绝望和卑微。

他就要走了，这样陪他穿越大半个城市的早晨不会再有了。为什么我会如此怯懦和卑微，我始终没能够追上去，没有改变我们的距离。

瞬间，闪过万年。前途的迷茫让我落荒而逃。我不敢再往前看，男孩清澈的脸庞越发清晰，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，记忆还和那个冬日的早晨一样清新，让人无言缄默。

清晨，昨夜的雪开始融化，街道一如既往的空旷，我驻足等待。等待日出缓缓划破云层，车灯点亮薄雾。我等待他如约而至，我会坐在他身边，对他说：早上好。六点二十五分，公交车准时到达，车窗因低温泛起朦胧的水气。天色一半明亮一半黑暗。我走上公交车，一步，两步，三步……“早上好！”，然而，他已不在。乘客很少，有人在听收音机，有人在看报纸，然而哪个位置上他不在了。一个人的消失，原来不需要什么理由、什么时间、什么告别。窗子透明，空气稀薄，那个没有雪的早晨，他在我的生命中永远地消失了。

天气开始转暖，剩下的积雪也在阳光的照射下全部融化了，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。从那天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，我会坐在公交车上他坐过的位置，再一个人沿街道走回学校。而那日的清晨，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的际遇。

从别后，损回肠，再凄惶。

且由心死，不问离殇，莫问痴狂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14级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一班

中文系通讯员熊腊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