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豆

1

我试图将关于王维的片段一点一滴融合起来，成为一个完整的故事，但我的脑海中只有他温和的脸以及我作为大唐公主所惯有的矜持。手心里刻着字的两颗红豆已经被我握得温润，干涩却带着古旧的光泽。

很多年那个明媚的春日，我在二哥府邸第一次见到了他，当众多的门客与二哥滔滔不绝纵论四海的时候，唯有他沉默不语，温柔恬静地望着窗外，像极了四哥养的鸽子。

我望着他，忘记了公主的矜持与尊贵，心想如此的人应该是如何的超尘脱俗。直到他随着众人拱手辞去，而我也登上了马车。

残阳如血。

2

我不爱听二哥讲述他的那些治国方略和雄才大志，也不爱听他抱怨那个叫王维的年轻人如何与他政见不同。我只爱听王维念诗，他将他的才情与抱负写进诗里，念者舒心听者悦。

二哥常说我和王维的性格的应该掉个个儿，我整天拿着剑像男子一样到处闯，而王维却安静地握着笔写女子样的细腻。而只有我和王维彼此清楚，他柔弱谦和的外表下，内心包裹着侠骨剑气；我平时一副调皮刚韧的样子，内心也同样拥有女子的柔情。

我们，相视而笑。

我对王维说：“你走吧，这儿不是你呆的地方。”王维没有说话，只是抬起头，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。

三天后，他真的走了。连声道别的话都没对我说。不久，他托人送了我一样东西——一颗红豆，上面刻着“玉真”两个字，我的名字。

偶尔，我会想起他，望着身旁熟悉而又陌生的脸，我会紧攥着红豆直到手心泌出汗珠。时而我会想象他将如何面对世俗、面对生活；时而我们想象他披着长发，坐在竹林里弹琴复长啸，风卷衣袍，他的身影清瘦而潇洒……

我想，我懂他。

我想问他，无数个静夜里的青山，是否有迷途的鸟儿鸣在春涧？我想问他，草儿枯了，可明年还会绿的，你走了，是否有一天会出现在我的面前？我想问他，桂生广寒，秋露乍上，是否衣衫依旧单薄，但又心怯空房，不忍归家？我想问他，夏咽危石，日冷青松，寒著梅花，能否嗅到阵阵幽香，能否看到那素淡背后的春色满园……

我握着那颗红豆，用手心感受他的温度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3

有一天，邮差送来一封信，洁白的信笺上，只有一行字——行到水穷处，坐看云起时。

我知道，他要回来了。

我快步走到门前，打开厚重的府邸大门，落日的余晖射进来，他就站在那霞光里，他任旧俊朗，明眸皓齿，嘴角微微上扬。我想像当年那个女孩儿一样步履轻快地奔过去，轻轻攀住他的衣袖，引他进来看园中盛开的金菊，然而我发现，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了。

“公主，你还好吗？”

“还好，”我仰起脸，微笑：“你回长安了！”

我早已不拿剑了，不知道他还弹琴吗，很久没听见他吟诗了——我需要帮母亲处理各种政务，还要谨慎对付大明宫中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、忘记失败的婚姻带给我的痛苦和煎熬、忍受无数个长夜里的凄冷和无眠。

我告诉王维，我的红豆丢了。

他抬起头，说：“会找到的。”

4

残阳如血。

他在熟悉的地方与我告别。

“留下来吧！”

“我不适合这里，你说过的。”

我望着他，没有说话。

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娟包，递给我：“红豆找到了，在御花园里。”只有王维，能在我最落寞的时候带给我惊喜，我笑了，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夕阳的光里。

古曲有云：红豆生南国，春来发几枝。愿君多采撷，此物最相思。

5

多年之后的某一天，一个小宫女失手打翻了我的妆奁，我在珍珠翡翠之间看到了那颗朴实的红豆，被我遗忘在凡尘中的红豆。这种东西已成为时下男女的定情信物，我握着两颗红豆和诗帕，泪如雨下。